悲哉秋之為氣也！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[1]。
憭(ㄌㄧㄠˊ遼)慄兮若在遠行[2]；登山臨水兮送將歸。
泬寥(ㄒㄩㄝˋ穴 ㄌㄧㄠˊ遼)兮天高而氣清[3]；寂漻(ㄌㄧㄠˊ遼)兮收潦而水清[4]。
憯(ㄘㄢˇ慘)淒增欷兮薄寒之中(ㄓㄨㄥˋ仲)人[5]，愴怳(ㄔㄨㄤˋ創 ㄏㄨㄤˇ謊)懭悢(ㄎㄨㄤˇkuǎng ㄌㄧㄤˋ諒)兮去故而就新[6]。
坎壈(ㄌㄢˇ覽)兮貧士失職而志不平[7]，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[8]；惆悵兮而私自憐。
燕翩翩其辭歸兮，蟬寂寞而無聲。
雁嗈嗈而南游兮[9]，鵾雞啁哳(ㄓㄡ周 ㄓㄚˊ札)而悲鳴[10]。
獨申旦而不寐兮，哀蟋蟀之宵征。
時亹(ㄨㄟˇ偉)亹而過中兮[11]，蹇(ㄐㄧㄢˇ檢)淹留而無成[12]。
【注釋】
- [1]搖落：動搖脫落。
- [2]憭慄：淒涼。
- [3]泬寥：空曠寥廓。
- [4]寂漻：即"寂寥"。潦：積水。
- [5]憯淒：同"慘淒"。欷：嘆息。中：襲。
- [6]愴怳：失意的樣子。懭悢：也是失意的樣子。
- [7]坎壈：坎坷不平。
- [8]廓落：空虛寂寞的樣子。羈旅：滯留外鄉。友生：友人。
- [9]嗈嗈：雁鳴聲。
- [10]鵾雞：一種鳥，黃白色，似鶴。啁哳：鳥鳴聲繁細。
- [11]亹亹：行進不停的樣子。
- [12]蹇：發語詞。淹留：滯留。
【原文】 二
悲憂窮蹙兮獨處廓(ㄎㄨㄛˋ闊)，有美一人兮心不繹[13]。
去鄉離家兮來遠客[14]，超逍遙兮今焉薄[15]？
專思君兮不可化，君不知兮可奈何！
蓄怨兮積思，心煩憺(ㄉㄢˋ旦)兮忘食事[16]。
願一見兮道余意，君之心兮與余異。
車既駕兮朅(ㄑㄧㄝˋ妾)而歸[17]，不得見兮心傷悲。
倚結軨(ㄌㄧㄥˊ玲)兮長太息[18]，涕潺湲(ㄩㄢˊ圓)兮下霑軾[19]。
忼(ㄎㄤ康)慨絕兮不得[20]，中瞀(ㄇㄠˋ冒)亂兮迷惑[21]。
私自憐兮何極，心怦怦兮諒直[22]。
【注釋】
- [13]繹："懌"的假借，愉快。
- [14]來遠客：來作遠客。
- [15]薄：接近。
- [16]煩憺：煩悶，憂愁。
- [17]朅：去。
- [18]結軨：車廂。用木條構成，故稱。
- [19]潺湲：流水聲，此喻淚流不止。軾：車前橫木。
- [20]忼慨：同"慷慨"。
- [21]瞀亂：心中煩亂。
- [22]怦怦：忠直的樣子。
皇天平分四時兮，竊獨悲此凜秋[23]。
白露既下降百草兮，奄離披此梧楸(ㄑㄧㄡ秋)[24]。
去白日之昭昭兮，襲長夜之悠悠。
離芳藹之方壯兮[25]，余萎約而悲愁[26]。
秋既先戒以白露兮，冬又申之以嚴霜。
收恢台之孟夏兮[27]，然坎傺(ㄔˋ赤)而沉藏[28]。
葉菸(ㄩˊ魚)邑而無色兮[29]，枝煩拏而交橫[30]；
顏淫溢而將罷(ㄆㄧˊ疲)[31]兮，柯彷彿而萎黃；
萷(ㄕㄠ稍)櫹槮(ㄒㄧㄠ消 ㄙㄣ森)之可哀兮[32]，形銷鑠(ㄕㄨㄛˋ碩)而瘀傷[33]。
惟其紛糅而將落兮[34]，恨其失時而無當。
攬騑(ㄈㄟ飛)轡而下節兮[35]，聊逍遙以相佯[36]。
歲忽忽而遒(ㄑㄧㄡˊ求)盡兮[37]，恐余壽之弗將[38]。
悼余生之不時兮，逢此世之俇(ㄨㄤˇ王)攘[39]。
澹容與而獨倚兮[40]，蟋蟀鳴此西堂。
心怵(ㄔㄨˋ觸)惕而震盪兮[41]，何所憂之多方！
仰明月而太息兮，步列星而極明[42]。
【注釋】
- [23]凜：寒冷。
- [24]奄：忽。離披：枝葉分散低垂，萎而不振的樣子。
- [25]芳藹：芳菲繁榮。
- [26]萎約：枯萎衰敗。
- [27]恢台：廣大昌盛的樣子。
- [28]欿傺：王逸《楚辭章句》："楚人謂住曰傺也。"《文選》"欿傺"作"坎傺"，呂延濟注："陷止也。"謂草木繁盛的景象停止。
- [29]菸邑：黯淡的樣子。
- [30]煩拏：稀疏紛亂的樣子。拏，同"拿"。
- [31]淫濫：過甚。罷：同"疲"。
- [32]萷：同"梢"，枝條。櫹槮：枝葉光禿禿的樣子。
- [33]銷鑠：指毀傷。
- [34]紛糅：枯枝敗草混雜。
- [35]騑：驂馬，駕在車子兩邊的馬。節：馬鞭。
- [36]相佯：猶言徜徉。
- [37]遒：迫近。
- [38]將：長。
- [39]俇攘：紛擾不安。
- [40]容與：遲緩不前的樣子。
- [41]怵惕：驚懼。
- [42]極明：到天亮。
【原文】 四
竊悲夫蕙華之曾敷兮[43]，紛旖旎(ㄧˇ以 ㄋㄧˇ你)乎都房[44]；
何曾華之無實兮[45]，從風雨而飛颺？
以為君獨服此蕙兮[46]，羌無以異於眾芳[47]。
閔奇思之不通兮[48]，將去君而高翔。
心閔憐之慘悽兮，願一見而有明[49]。
重無怨而生離兮，中結軫(ㄓㄣˇ疹)而增傷[50]。
豈不鬱陶而思君兮[51]？君之門以九重。
猛犬狺狺(ㄧㄣˊ銀)而迎吠兮[52]，關梁閉而不通[53]。
皇天淫溢而秋霖兮[54]，后土何時而得乾[55]！
塊獨守此無澤兮[56]，仰浮雲而永歎。
【注釋】
- [43]敷：伸展，借指花朵開放。
- [44]旖旎：此為花朵繁盛的樣子。都房：北堂。
- [45]曾："層"的假借。
- [46]服：佩戴。
- [47]羌：發語詞。
- [48]閔：同"憫"。
- [49]有明：朱熹《楚辭集注》："有以自明也。"即自我表白。
- [50]結軫：愁思鬱結。
- [51]鬱陶：憂思深重。
- [52]狺狺：狗叫聲。
- [53]梁：橋。
- [54]淫溢：雨下個不止的樣子。
- [55]后土：大地。古人常以"后土"與"皇天"對稱。
- [56]塊：塊然，孤獨的樣子。無：通"蕪"。澤：沼澤。
【原文】 五
何時俗之工巧兮，背繩墨而改錯[57]！
卻騏驥(ㄐㄧˋ記)而不乘兮，策駑駘(ㄋㄨˊ努 ㄊㄞˊ抬)而取路[58]。
當世豈無騏驥兮？誠莫之能善御。
見執轡者非其人兮，故駒跳而遠去[59]。
鳧雁皆唼(ㄕㄚˋ煞)夫粱藻兮[60]，鳳愈飄翔而高舉。
圓鑿而方枘(ㄖㄨㄟˋ銳)兮[61]，吾固知其鉏鋙(ㄔㄨˊ除 ㄨˊ五)而難入[62]。
鳧雁皆有所登棲兮，鳳獨遑遑而無所集。
願銜枚而無言兮[63]，嘗被君之渥洽[64]。
太公九十乃顯榮兮，誠未遇其匹合[65]。
謂騏驥兮安歸？謂鳳凰兮安棲？
變古易俗兮世衰，今之相者兮舉肥。
騏驥伏匿而不見兮，鳳凰高飛而不下；
鳥獸猶知懷德兮，何云賢士之不處？
驥不驟進而求服兮[66]，鳳亦不貪餧(ㄨㄟˋ味)而妄食。
君棄遠而不察兮，雖願忠其焉得。
欲寂寞而絕端兮，竊不敢忘初之厚德。
獨悲愁其傷人兮，馮(ㄆㄧㄥˊ憑)鬱鬱其何極[67]！
【注釋】
- [57]繩墨：繩線和墨鬥，是木工畫直線的工具，借指規則法度。錯：同"措"。
- [58]駑駘：劣馬。
- [59]駒跳：跳躍。
- [60]唼：水鳥或魚吃東西。
- [61]圓鑿而方枘：圓的洞眼安方的榫子。
- [62]鉏鋙：同"齟齬"，彼此不相合。
- [63]銜枚：指閉口不言。古時行軍為防止士兵出聲，令他們口中銜一根叫做枚的短木條，故稱。
- [64]渥洽：深厚的恩澤。
- [65]匹合：合適。
- [66]服：駕車，拉車。
- [67]馮：內心憤懣。
【原文】 六
霜露慘悽而交下兮，心尚幸其弗濟[68]。
霰(ㄒㄧㄢˋ現)雪雰糅(ㄈㄣ分 ㄖㄡˇ柔)其增加兮[69]，乃知遭命之將至。
願徼(ㄐㄧㄠˇ腳)幸而有待兮[70]，泊莽莽與野草同死[71]。
願自直而徑往兮，路壅絕而不通[72]。
欲循道而平驅兮，又未知其所從，
然中路而迷惑兮，自厭按而學誦[73]。
性愚陋以褊(ㄅㄧㄢˇ扁)淺兮[74]，信未達乎從容。
竊美申包胥之氣晟(ㄕㄥˋ聖)兮[75]，恐時世之不同。
何時俗之工巧兮，滅規矩而改鑿[76]。
獨耿介而不隨兮，願慕先聖之遺教。
處濁世而顯榮兮，非余心之所樂。
與其無義而有名兮，寧窮處而守高。
食不媮(ㄊㄡ偷)而為飽兮[77]，衣不苟而為溫。
竊慕詩人之遺風兮，願託志乎素餐[78]。
蹇(ㄐㄧㄢˇ簡)充倔而無端兮[79]，泊莽莽而無垠。
無衣裘以御冬兮，恐溘(ㄎㄜˋ課)死不得見乎陽春[80]。
【注釋】
- [68]幸：希望。濟：成功。
- [69]霰：雪珠。雰糅：紛雜。
- [70]徼幸：同"僥幸"。
- [71]泊：止。
- [72]壅絕：壅塞，堵塞。
- [73]厭按：壓抑。學誦：學誦《詩經》。春秋 戰國士大夫社交往來常誦詩。
- [74]褊淺：狹隘淺薄。
- [75]申包胥：春秋時楚大夫，為救楚國，曾在秦國朝廷上哭了七天七夜，終於感動秦哀公出兵救楚。晟：熾盛、明亮。
- [76]鑿：當作"錯"，即措，措施。
- [77]媮：苟且。
- [78]託志乎素餐：王夫之《楚辭通釋》："託志素餐，以素餐為恥。"素餐：白吃飯。
- [79]充倔：充，充塞；倔，通"屈"，委屈。
- [80]溘：突然。
【原文】 七
靚(ㄐㄧㄥˋ淨)杪(ㄇㄧㄠˇ秒)秋之遙夜兮[81]，心繚悷而有哀[82]。
春秋逴(ㄔㄨㄛˋ輟)逴而日高兮[83]，然惆悵而自悲。
四時遞來而卒歲兮，陰陽不可與儷偕[84]。
白日晼(ㄨㄢˇ晚)晚其將入兮[85]，明月銷鑠而減毀。
歲忽忽而遒盡兮，老冉冉而愈弛[86]。
心搖悅而日幸兮，然怊悵(ㄔㄠ超 ㄔㄤˋ唱)而無翼[87]。
中憯(ㄘㄢˇ慘)惻之悽愴(ㄔㄨㄤˋ創)兮，長太息而增欷。
年洋洋以日往兮，老嵺(ㄌㄧㄠˊ遼)廓而無處[88]。
事亹亹而覬(ㄐㄧˋ寄)進兮[89]，蹇淹留而躊躇(ㄔㄡˊ愁 ㄔㄨˊ除)。
【注釋】
- [81]靚：通"靜"。杪秋：秋末。
- [82]繚悷：纏繞鬱結。
- [83]逴逴：高遠的樣子。
- [84]儷偕：同在一起。
- [85]晼晚：日將西落。
- [86]弛：指精力不濟。
- [87]怊悵：惆悵。冀：希望。
- [88]嵺廓：寥闊。
- [89]覬：企圖。
【原文】 八
何泛濫之浮雲兮，猋(ㄅㄧㄠ鏢)壅蔽此明月[90]！
忠昭昭而願見兮，然霠曀(ㄧㄣ音 ㄧˋ異)而莫達[91]。
願皓日之顯行兮，雲蒙蒙而蔽之。
竊不自料而願忠兮，或黕(ㄉㄢˇ膽)點而汙之[92]。
堯舜之抗行兮[93]，瞭冥冥而薄天。
何險巇(ㄒㄧ西)之嫉妒兮[94]，被以不慈之偽名。
彼日月之照明兮，尚黯黮(ㄊㄢˇ坦)而有瑕[95]；
何況一國之事兮，亦多端而膠加[96]。
被荷禂(ㄉㄠˇ倒)之晏晏兮[97]，然潢洋而不可帶[98]。
既驕美而伐武兮[99]，負左右之耿介。
憎慍惀(ㄩㄣˋ運 ㄌㄨㄣˊ侖)之修美兮[100]，好夫人之慷慨。
眾踥蹀(ㄑㄧㄝˋ妾 ㄉㄧㄝˊ跌)而日進兮[101]，美超遠而逾邁[102]。
農夫輟耕而容與兮，恐田野之蕪穢。
事綿綿而多思兮，竊悼後之危敗。
世雷同而炫曜兮，何毀譽之昧昧！
今修飾而窺鏡兮，後尚可以竄藏。
願寄言夫流星兮，羌儵忽而難當[103]。
卒壅蔽此浮雲兮，下暗漠而無光。
【注釋】
- [90]猋：快速。
- [91]霠曀：霠，烏雲蔽日；曀，陰風刮起。
- [92]黕：汙垢。
- [93]抗行：高尚的德行。
- [94]險巇：險阻，此指小人作梗。
- [95]黯黮：昏黑暗淡。
- [96]膠加：指糾纏不清。
- [97]裯：短衣。
- [98]潢洋：此指衣服空盪盪不貼身。
- [99]伐：誇耀。
- [100]慍惀：忠誠的樣子。
- [101]踥蹀：小步行進的樣子。
- [102]美：指賢人。邁：遠行。
- [103]儵忽：速度很快的樣子。儵，同"倏"。
【原文】 九
堯舜皆有所舉任兮，故高枕而自適。
諒無怨於天下兮，心焉取此怵惕？
乘騏驥之瀏瀏兮[104]，馭安用夫強策。
諒城郭之不足恃兮，雖重介之何益[105]。
邅(ㄓㄢ沾)翼翼而無終兮[106]，忳(ㄊㄨㄣˊ屯)惛惛而愁約[107]。
生天地之若過兮，功不成而無效。
願沉滯而不見兮，尚欲布名乎天下。
然潢洋而不遇兮，直怐愗(ㄎㄡˋ扣 ㄇㄠˋ帽)而自苦[108]。
莽洋洋而無極兮，忽翱翔之焉薄。
國有驥而不知乘兮，焉皇皇而更索[109]。
寧戚謳(ㄡ歐)於車下兮[110]，桓公聞而知之。
無伯樂之善相兮，今誰使乎譽之。
罔流涕以聊慮兮[111]，惟著意而得之。
紛純純而願忠兮[112]，妒被(ㄆㄧ披)離而鄣(ㄓㄤ章)之[113]。
願賜不肖之軀而別離兮，放遊志乎雲中。
乘精氣之摶(ㄊㄨㄢˊ團)摶兮[114]，騖諸神之湛(ㄓㄢˋ占)湛[115]。
驂(ㄘㄢ參)白霓之習習兮[116]，歷群靈之豐豐[117]。
左朱雀之茇茇(ㄅㄟˋ ㄅㄟˋ貝)兮[118]，右蒼龍之躣(ㄑㄩˊ渠)躣[119]。
屬雷師之闐(ㄊㄧㄢˊ田)闐兮[120]，通飛廉之衙衙[121]。
前輕輬之鏘鏘兮[122]，後輜乘之從從[123]。
載雲旗之委蛇(ㄨㄟ威 ㄧˊ儀)兮[124]，扈屯騎之容容[125]。
計專專之不可化兮，願遂推而為臧[126]。
賴皇天之厚德兮，還及君之無恙！
【注釋】
- [104]瀏瀏：水流清澈的樣子。此指駿馬奔馳暢快。
- [105]介：鎧甲。
- [106]邅：回旋不前。翼翼：小心謹慎的樣子。
- [107]忳：鬱悶。惛惛：心中昏昏沉沉。約：約束，束縛。
- [108]怐愗：愚昧。
- [109]皇皇：同"惶惶"。
- [110]寧戚：春秋時衛國人，初為小商人。遇齊桓公夜出，他在車下喂牛，敲著牛角唱了一首懷才不遇的歌，齊桓公聽了，馬上任用他。
- [111]罔：同"惘"。聊慮：暫且思索一下。
- [112]純純：借為"忳忳"，誠摯的樣子。
- [113]被離：雜遝的樣子。鄣：阻塞。
- [114]摶摶：團團。
- [115]騖：奔馳。湛湛：眾多。
- [116]驂：乘、駕。習習：快速飛行的樣子。
- [117]豐豐：指眾天神的一個個神官。
- [118]茇茇：輕快飛翔的樣子。
- [119]躣躣：行貌。
- [120]闐闐：車馬隊伍聲勢浩大。
- [121]衙衙：向前行進的樣子。
- [122]輬：一種輕型馬車。
- [123]輜：載重的重型馬車。從從：跟隨的樣子。
- [124]委蛇：同"逶迤"。
- [125]扈：扈從，侍從。屯騎：聚集的車騎。容容：眾多的樣子。
- [126]臧：善，美。計專專之不可化兮，願遂推而為臧：計議早定專心不能改啊，願推行良策行善建功。
【作者】
宋玉，又名子淵。戰國時鄢(今襄樊宜城)人。為屈原之後最重要的辭賦家，與唐勒、景差齊名。在《史記·屈原列傳》、《漢書-藝文志》、《漢書·古今人表》中，都說宋玉生於屈原之後，到王逸才第一個說宋玉是屈原的弟子，還說《九辯》是思師之作。宋玉的作品，現存十四篇，據《漢書·藝文志》說是十六篇(其中一些已殘缺)，可見有些作品已亡佚。現存作品中，以《九辯》、《高唐賦》、《神女賦》、《登徒子好色賦》、《風賦》等最為著名，所謂「下裡巴人」、「陽春白雪」、「曲高和寡」的典故皆他而來。《宋玉辭賦全集》、《宋玉全集整理（含偽作）[索引]》
【譯文】
一
教人悲傷啊秋天的氣氛，大地蕭瑟啊草木衰黃凋零。
淒涼啊好像要出遠門，登山臨水送別傷情。
空曠啊天宇高秋氣爽，寂寥啊積潦退秋水清。
淒涼嘆息啊微寒襲人，悲愴啊去新地離鄉背井，坎坷啊貧士失官心中不平。
孤獨啊流落在外沒朋友，惆悵啊形影相依自我憐憫。
燕子翩翩飛翔歸去啊，寒蟬寂寞也不發響聲。
大雁鳴叫向南翱翔啊，鵾雞不住地啾啾悲鳴。
獨自通宵達旦難以入眠啊，聆聽那蟋蟀整夜的哀音。
時光匆匆已經過了中年，艱難阻滯仍是一事無成。
二
悲愁困迫啊獨處遼闊大地，有一位美人啊心中悲淒。
遠離家鄉啊異地為客，漂泊不定啊如今去哪裡？
一心思念君王啊不能改變，有什麼辦法啊君王不知。
積滿哀怨啊積滿思慮，心中煩悶啊飯也不想吃。
但願見一面啊訴說心意，君王心思啊卻與我相異。
駕起馬車啊去了還得回，不能見你啊傷痛鬱悒。
倚靠著車箱啊長長嘆氣，淚水漣漣啊沾滿車軾。
慷慨決絕啊實在不能，一片紛亂啊心惑神迷。
自怨自悲啊哪有終極，內懷忠忱啊精誠耿直。
三
上天將一年四季平分啊，我悄然獨自悲嘆寒秋。
白露降下沾浥百草啊，衰黃的樹葉飄離梧桐枝頭。
離開明亮的白日昭昭啊，步入黑暗的長夜悠悠。
百花盛開的時季已過啊，餘下枯木衰草令人悲愁。
白露先降帶來深秋信息啊，預告冬天又有嚴霜在後。
夏日的繁茂今都不見啊，生長培養的氣機也全收。
葉子黯淡沒有光彩啊，枝條交叉紛亂雜湊。
草木改變顏色將衰謝啊，樹幹萎黃好像就要枯朽。
見了光禿禿樹頂真可哀啊，見了病懨懨樹身真可憂。
想到落葉衰草相雜糅啊，悵恨好時光失去不在當口。
抓住韁繩放下馬鞭啊，百無聊賴暫且緩緩行走。
歲月匆匆就將到頭啊，恐怕我的壽命也難長久。
痛惜我生不逢時啊，遇上這亂世紛擾難以藥救。
徘徊不止獨自徙倚啊，聽西堂蟋蟀的鳴聲傳透。
心中驚懼大受震動啊，百般憂愁為何縈繞不休？
仰望明月深深嘆息啊，在星光下漫步由夜而晝。
四
暗自悲嘆蕙花也曾開放啊，千嬌百媚開遍華堂。
為何層層花兒沒能結果啊，隨著風雨狼藉飄颺？
以為君王獨愛佩這蕙花啊，誰知你將它視同眾芳。
哀憫奇思難以通達啊，將要離開君王遠飛高翔。
心中悲涼淒慘難以忍受啊，但願見一面傾訴衷腸。
一次次想著無罪而生離啊，內心鬱結而更增悲傷。
哪能不深切思念君王啊？君王的大門卻有九重阻擋。
猛犬相迎對著你狂叫啊，關口和橋梁閉塞交通不暢。
上天降下綿綿的秋雨啊，下方幾時能有乾燥土壤？
孑然一身守在荒蕪沼澤啊，仰望浮雲在天嘆聲長長。
五
為何時俗是那麼的工巧啊？違背準繩而改從錯誤。
拋棄駿馬不願騎乘啊，鞭打劣馬竟然就上路。
世上難道缺乏駿馬啊？實在是沒人能好好駕御。
看到拿韁繩的人不合適啊，駿馬也會蹦跳著遠去。
野鴨大雁都吞吃高粱水藻啊，鳳凰卻要颺起翅膀高翥。
好比圓洞眼安裝方榫子啊，我本來就知道難以插入。
眾鳥都有棲息的窩啊，唯獨鳳凰難尋安身之處。
但願口中銜枚能不說話啊，想到曾受你恩惠怎能無語。
姜太公九十歲才貴顯啊，真沒有君臣相得的好機遇。
駿馬啊應當向哪兒歸依？鳳凰啊應當在哪兒棲居？
改變古風舊俗啊世道大壞，今天相馬人只愛馬的肥腴。
駿馬隱藏起來看不到啊，鳳凰高高飛翔不肯下去。
鳥獸也知應該懷有美德啊，怎能怪賢士避世隱居不出？
駿馬不急於進用而駕車啊，鳳凰不貪餵飼亂吃食物。
君王遠棄賢士卻不覺悟啊，雖想盡忠又怎能心滿意足。
要默默與君王斷絕關係啊，私下卻不敢忘德在當初。
獨自悲愁最能傷人啊，悲憤鬱結終極又在何處!
六
寒霜涼露交加多淒慘啊，心中還希望它們無效。
雪珠雪花紛雜增加啊，才知道遭受的命運將到。
願懷著僥倖有所等待啊，在荒原與野草一起死掉。
願逕自前行暢游一番啊，路又堵塞不通去不了。
想沿著大道平穩驅車啊，怎樣去做卻又不知道。
走到半路就迷失了方向啊，自我壓抑去學詩搞社交。
秉性愚笨孤陋偏狹淺直啊，真沒領悟從容不迫的精要。
私下讚美申包胥的氣概啊，恐怕時代不同古道全消。
如今世俗是多麼的巧詐啊，廢除前人的規矩改變步調。
獨立耿直不隨波逐流啊，願緬懷前代聖人的遺教。
在汙濁的世界得到顯貴啊，不能讓我心中快樂而歡笑。
與其沒有道義穫取名譽啊，寧願遭受窮困保持清高。
取食不苟且求得飽腹就行啊，穿衣不苟且求得暖身就好。
私下追慕詩人的遺風啊，以無功不食祿寄託懷抱。
充滿委屈而沒有頭緒啊，流浪在莽莽原野荒郊。
沒有皮襖來抵禦寒冬啊，恐怕死去春天再也見不到。
七
寂靜的暮秋長夜啊，心中縈繞著深深的哀傷。
歲月匆匆年齡漸老啊，就這樣惆悵自感悲涼。
四季相繼又是一年將盡啊，日出月落總不能並行天上。
太陽朦朧將要西下啊，月亮也消蝕而減少了清光。
一年忽悠悠馬上過去啊，衰老慢慢逼近精力漸喪。
心中搖盪每天懷著僥倖啊，但總是充滿憂慮失去希望。
心中慘痛淒然欲絕啊，長長嘆息又加以悲泣難當。
時光如水一天天流逝啊，老來倍感空虛安身無方。
辦事勤勉希望進用啊，但停滯不前徒自徬徨。
八
為何浮雲漫布泛濫天空啊，飛快地遮蔽這一輪明月。
忠心耿耿願作奉獻啊，可濃雲陰風隔離難以逾越。
祈願紅日朗照天地啊，雲霧濛濛卻把它遮卻。
不自思量只想著效忠啊，竟有人用穢語把我汙蔑。
堯帝舜帝的高尚德行啊，光輝赫赫上與天接。
為何遭險惡小人的嫉妒啊，蒙受不慈的冤名難以洗雪？
那晝日夜月照耀天地啊，尚且有黯淡現黑斑的時節。
何況一個國家的政事啊，更是頭緒紛繁錯雜糾結。
披著荷葉短衣很輕柔啊，但太寬太鬆不能結腰帶。
驕傲自滿又誇耀武功啊，辜負左右耿直臣子的忠愛。
憎恨赤誠之士的美德啊，喜歡那些人偽裝的慷慨。
群奸邁著碎步越發得意啊，賢人遠遠地跑得更快。
農夫停止耕作自在逍遙啊，就怕田野變得荒蕪起來。
事情瑣細卻充滿私欲啊，暗自悲痛後面的危險失敗。
世人都一樣地自我炫耀啊，詆毀與讚譽多麼混亂古怪。
如今認真打扮照照鏡子啊，以後還能藏身將禍患躲開。
願託那流星作使者傳話啊，它飛掠迅速難以坐待。
終於被這片浮雲擋住啊，下面就黑暗不見光彩。
九
堯帝舜帝都能任用賢人啊，所以高枕無憂十分從容。
誠然不受天下人埋怨啊，心中哪會有這種驚恐。
乘著駿馬暢快地奔馳啊，駕馭之道豈須馬鞭粗重。
高大的城牆實在不足依靠啊，雖然鎧甲厚重又有什麼用。
謹慎地回旋不前沒完了啊，憂鬱昏沉愁思縈繞心胸。
生在天地之間如同過客啊，功業未成總效驗空空。
願埋沒於人叢不現身影啊，難道還想在世上颺名取榮。
飄蕩放浪一無所遇啊，真愚昧不堪自找苦痛。
渺茫一片沒有盡頭啊，忽悠悠徘徊何去何從？
國有駿馬卻不知道駕乘啊，惶惶然又要索求哪種？
甯戚在馬車下唱歌啊，桓公一聽就知他才能出眾。
沒有伯樂相馬的好本領啊，如今讓誰作評判才最公？
悵惘流淚且思索一下啊，著意訪求才能得到英雄。
滿懷熱忱願盡忠心啊，偏有人嫉妒阻撓亂哄哄。
願償還沒用的身子離去啊，任遠游的意志翱翔雲中。
乘著天地的一團團精氣啊，追隨眾多神靈在那天穹。
白虹作驂馬駕車飛行啊，經歷群神的一個個神宮。
朱雀在左面翩躚飛舞啊，蒼龍在右面奔行躍動。
雷師跟著咚咚敲鼓啊，風伯跟著掃塵把路闢通。
前面有輕車鏘鏘先行啊，後面有大車紛紛隨從。
載著雲旗舒卷飄颺啊，扈從聚集的車騎蜂擁。
計議早定專心不能改啊，願推行良策行善建功。
仰仗上天的深厚恩德啊，回來還及見君王吉祥無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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